《台文通訊精選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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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姑

我ê阿姑有一個真suí ê名「素燕」。伊ê人mā kap伊ê名相仝,真高雅。細漢ê時,阿媽猶tī ê,阿姑有時tshuā伊ê kiáⁿ轉來看阿媽。Tī我ê記池中,阿姑攏穿真合su ê洋裝,真美麗。伊是日本時代台南第二高女畢業,bat tī小學教冊。我ê阿爸講:「恁阿姑ê字真suí ,文章mā寫了真好」。字suí我是bat看過,文章好我tō m̄-bat讀過。阿姑常常轉來,有時有代誌久久無來,管區ê警察tō來問東問西,「某某人最近nái攏無看著?」每一擺若有警察來問,阿爸ê面tō真pháiⁿ看,規日無愛講話。

細漢上歡喜tō是過年過節,抑是阿媽做生日。阿姑會轉來,阿伯規家mā會tuì台北轉來,真tsē親tsiâⁿ會來,厝內真tsē人,真鬧熱。大人歡喜作伙講話,gín-á歡喜作伙tshit-thô,走相掠,樓頂樓腳,外口內底,bih來bih去。有時mā會khioh著一、二句大人講ê話。大人真敏感,看著gín-á tī身軀邊,tō換日語講話,bē放心,koh再交待:「Gín-á人有耳無嘴,bē使去外口烏白講話」。總是,兄哥疼小妹。有一擺我聽著阿爸teh唸「若beh插政治,tō m̄ thang娶某生kiáⁿ,誤人一世人」。

阿姑真重教育,伊kā教育伊ê kiáⁿ看做是伊生命上重要ê代誌。我ê表兄讀台南一中ê時,有一日阿姑突然kā伊ê包袱á款款leh,叫一台計程車載來阮tau。阿姑講,表兄讀冊lú來lú無認真,阮tau gín-á khah tsē,大家作伙讀冊khah有氣氛。我想因為我ê阿兄、阿姊讀冊攏真gâu,是學校ê模範生,阿姑才kā表兄tshuā來阮tau tuà鬥陣。Hit時陣,阮ê厝無大間,家己tuà已經真e̍h,koh ài tshuē一個所在khǹg表兄ê讀冊桌á,雖然無方便,但是阿姑真堅持。

Tuì hit陣開始,阿姑不止管表兄一個,mā管阮tau 五個gín-á。我ê阿兄、阿姊雖然認真讀冊,in mā真愛看雜誌,看課外ê文學作品,愛看電影,電影看了無夠,koh愛討論。有時mā會講一kuá Hollywood明星ê代誌。阿姑tī邊a聽著,講tsia ê gín-á攏無愛讀冊,kan-na會討論電影名星。大家攏無愛阿姑管東管西,但是阿姑真愛管,有時伊mā bē記得東,bē記得西。Hit陣電視有一個影集叫「神仙家庭」,女主角Samantha鼻á搖搖leh,tō會tàng變東變西。影集ê內底,Samantha有一個真趣味ê Aunt叫「Clara」,愛管閒事,mā會曉變,但是不時咒話記m̄-tio̍h,變出來ê物件kap想ê攏無仝款。我ê阿爸感覺這個Aunt Clara真趣味,真像阮ê阿姑,就叫阿姑「克拉拉」。伊mā無受氣,後來大家攏叫伊「克拉拉」阿姑。

總是細漢ê時,大家鬥陣,厝內鬧熱鬧熱,心適心適,看阿姑in攏母á kiáⁿ二人mā真自然,自來無去想,是按怎m̄ bat看過表兄ê老pē,我ê姑丈?

後來表兄考著高雄醫學院,搬去高雄,無koh kap阮tuà鬥陣。阿兄、阿姊mā去台北讀大學,歇熱、歇寒才有轉來。有一日我ê阿姊tuì外口入來,對我ê阿母講,伊tī外口聽著表兄講伊ê老pē是『二二八事件』死去,阿母驚一tiô,講恁m̄ thang烏白講話。

後來,無定著是時代改變,也無定是大人認為阮已經大漢,阮開始零零散散(lan-san)聽一kuá阿姑ê故事。

阿姑tī小學教冊,bat聽同事講起姑丈ê名,知影伊是一個中學ê老師,有理想、優秀ê青年。後來有人來做媒人,阿姑就tìm頭答應。結婚ê時,阿姑24歲,民國39年,hit時『二二八事件』已經發生,但是有真tsē知識青年對政治不滿,in成立無仝ê組織做反對運動。阿姑講伊對伊ê翁婿參加啥物組織,做啥物代誌攏無真清楚,只知影伊是一個組織ê小組長。阿姑講伊會記得伊生kiáⁿ了後,翁婿有tuì台北轉來看伊,後來就失蹤無消息。

有一日tī台北阿伯ê診所出現一個生份人,生份人講伊m̄是beh來看病,借ka刀將伊穿ê衫有thīⁿ ê所在剪開,the̍h出一張破破用羅馬字寫ê字條。生份人講伊是一個賊á,tī監獄kap一個青年關作伙,伊beh出獄ê時,青年拜託伊kā這張字條送出來。這個青年tō是我ê姑丈。這張字條講伊hō͘人關tī某某所在。這時阿姑才知影一直攏無消息ê翁婿,原來已經hō͘人掠去關。

雖然已經過真久,阿姑講tī台北這段時間是伊一生中印象上深,記池上明ê日子。阿姑驚連累著阿伯,伊家己租一間細間厝tuà。每一日伊āiⁿ伊ê kiáⁿ去探監,the̍h翁婿驚人ê衫轉來洗,送清氣ê衫去監獄。有時mā煮一點á物件the̍h去hō͘翁婿食。後來因為姑丈犯ê是叛亂罪,無到一冬,就hō͘政府槍殺。阿姑收伊ê身屍,the̍h轉來台南安葬,hit個時陣,表兄才滿一歲。

細漢m̄ bat代誌,看阿姑恬恬無愛講話,不時家己teh看冊。有時阮tī課本讀ê物件,大人無認同,總是in mā無愛表示意見,這種日子叫做『白色ê恐怖』。

時間koh過真久,細漢鬥陣ê gín-á,一人一位,阿兄去美國,阿姊轉來台南教冊,表兄去台北大病院工作。

後來,李登輝上台做總統,台灣人民對伊有真大ê期待。第一擺記者會,電視轉播。阿姑tú好tī阮tau,阮作伙看電視,有記者問起二二八事件。李登輝回答「目睭ài向前看,路ài向前行,m̄ thang停留tī過去ê陰影中」。我越頭看阿姑,一個面突然嚴肅,伊無講話,後來伊出去散步,真久才轉來,我心內想,歷史ê傷痕,心靈ê痛苦,bē-tàng用理性來安慰。

時間已經koh過真久,表兄已經是大病院ê主任醫師,阿姑mā搬去台北,我來加拿大。真久,真久m̄ bat看著阿姑,只是有時kap故鄉ê親人通電話ê時,聽著阿姑ê消息。最近我聽阿母講,政府有發一筆賠償金hō͘阿姑,阿母koh再交待:「恁攏m̄ thang去問恁阿姑,恁阿姑the̍h hit筆錢,伊bē歡喜」。是啊!阿姑今年已經75歲,24歲結婚,26歲守寡。50冬ê日子,日頭出來,日頭落山,伊是按怎歡喜?

我猶會記得細漢ê時,爸爸講:「恁阿姑ê字真suí ,文章mā寫了真好」。舊年轉去台南,我khà電話hō͘阿姑。我kā阿姑講:「阿姑,你有啥物故事你ài寫落來!」阿姑講:「我是有想beh寫,只是讀日本冊,中文無真好,每一擺寫到一半就接bē落去。」我kā阿姑講:「你會使用日文寫,tsit-má翻譯tsiah發達,一定有人會tàng幫你翻做中文,甚至台文。」

Tse是舊年ê代誌,m̄知阿姑敢有開始寫伊ê故事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