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陳雷文選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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約束

作者 陳雷 2008.02.03

(1)

頭gia̍h起來e5hit時，火車已經teh tín動起行a，tú-tú好面對面影一下，目睭相咬，心肝íⁿ-á tshia̍k一tiô，奇怪a，這個查某gín-á，現現tō生分無熟sāi，thài目睭會講話，teh問伊：「你敢會認得我？」

He âng-á頭深深深看bē到底，若日月潭ê水。伊the tī火車內窗á口看，想講thài有這個少年人tsiah龜怪，無代無誌tuè火車teh走，手gia̍h kuân-kuân，kho̍k-kho̍k比，直直 ia̍t？是m̄是bat伊？Tshìn-tshái也續手kā伊ia̍t一下，mā是猶teh走。火車離車站a，才停落來，khiā tī月台盡磅hia瞻瞻看。第一回相遇，tī台北車頭5號月台，人ká-ká滾。伊uì台南上北起來，伊beh落南去台中。按呢雄雄閃一個面，相咬目差不多2分鐘niā-niā。

趕緊tsông出來車頭門口，跳入去tha-khu-sih，tō huah：「台中車頭！…拜託拚khah緊leh，我加一千kho͘ hō͘你。」運tsiàng無應聲，tìm 一個頭，油催落，車se̍h一liàn，駛leh tō走。一路tī高速ê拚死tsông，pháiⁿ運tú著車tsē，khah拚tō才100、110。拚到台中車頭，台北落來ê快車10分前到。車頭se̍h三遍，看無伊。

隔轉工koh去台北車頭5號月台，ká-ká滾，等無人。過來ta̍k禮拜仝hit個時間去hia等，無koh再看著伊。Kā朋友講，這個查某gín-á目睭會講話，問我敢會認得伊？朋友kā笑，m̄是伊目睭會講話，是你這粒頭殼烏白想。Kā阿姊講，這個查某gín-á目睭會講話，m̄知tī tó位bat見過？阿姊看小弟ta̍k禮拜去車頭等無人，問伊：「Ah是外suí nih？」小弟應：「Bái-suí-á bái-suí。」Kā勸：「你看一個影生一個kiáⁿ！連名tō無，beh tó去tshuē？準suah lah。Mài koh無sit擔pùn擔，家己giâ-kê。」想想leh，阿姊講ê也是有理，決心m̄去kā想，mā無koh去車頭等。過來連續幾luā工作夢，查某gín-á tī火車內窗á口ia̍t手，the̍h車票hō͘伊看。明明手肚á hia一粒痣，銀角á hiah大粒。Kā朋友講：「查某gín-á手肚á一粒痣，銀角á hiah大粒。」朋友kā笑：「按呢你去登報紙刊廣告：陳約瑟tshuē人，無名氏。Bái-suí-á bái-suí。目睭會講話，手肚一粒痣。」

(2)

Tī新樓beh 30冬a，罕得遇著癆傷tsiah厲害。這個少年查某人，看起來才20外niâ，血直直bū，khuì喘bē lī，人強強beh昏去。「恁新婦ài隨接血，若無，有性命危險。」伊kā老查某人講。老查某人烏衫掛烏褲，面皮kiâm菜脯。作sit-á看著醫生穿白衫，pháiⁿ勢頭tshih-tshih，細聲應：「是阮靜美lah ，我ê查某kiáⁿ 。」「你ê查某kiáⁿ若無緊接血，血吐bē止tō無救。」醫生驚伊聽無真，koh再講一擺「無救」。老查某人聽了有真，驚kah腳á手la̍k-la̍k tshuah，bē輸hō͘大人á 判死罪。到tsia來知影是查某kiáⁿ性命ê問題，看扮勢錢無開落bē suah得。出來ê時，旺a有吩咐，m̄通烏白開，厝裡tsia ê錢niā-niā，開了tō無a。Kā醫生講：「先生，若是要緊，ah無注一枝大筒鹽水射，敢會使得？」真害a，tsia ê草地人，成實命khah輕錢khah重，講著開錢食藥á，bē輸beh hō͘人掠去剝皮兼liô肉。

佳哉隨kā接血，救一條命轉來。醫生去tshuē明道牧師，tō是新樓ê院長，kā伊講，這個少年查某人郭林靜美，永康hia ê作 sit人，厝裡5個細漢kiáⁿ，散kah鬼beh拖去。院長講，救人作代先，費用教會才來想辦法。Koh去tshuē榮理牧師，tō是長老教會總幹事，講這個查某人永康hia ê作sit人，厝裡5個細漢kiáⁿ， 散kah鬼teh beh拖去 。總幹事講，靠主憐憫，若是老母無去，這5個細kiáⁿ beh按怎？Taⁿ我tio̍h祈禱，你盡你e5khui3力kā伊醫tō是，費用教會來負擔。Khiā hia感恩祈禱。

按呢血接了，病勢才安定落來，無koh吐血。醫生早暗來巡，ta̍k日2、3擺，真是頂真週至。一禮拜過了，也是奇蹟，suah有khuì 力peh起來行。靜美kā醫生講：「先生，我明á tsài beh來去轉。」醫生驚一tiô，kòng-thuî-á hám著大頭母，嘴á開hāⁿ-hāⁿ，huah：「你tú-tsiah險一大險，差一sut á無救。Tsit-má才會起來行，怎樣明á tsài tō beh出院？」查某人應：「先生，tuà tsia hō͘教會開tsiah tsē錢，足pháiⁿ勢。」「錢！錢！…成實錢比命khah要緊？！」醫生大聲huah。老查某tī邊a鬥講：「先生，m̄是lah，ah tō厝裡gín-á無人顧，旺a差人來teh叫。」Koh講：「阮靜美，嫁這個翁，一世人pháiⁿ命。」醫生才去想著，伊有5個gín-á放tī厝裡，入院到taⁿ也無人來看，心內同情伊。第一回無張持斟酌kā看，muā一領布衫闊long-long，坐tī眠床kîⁿ，雙手ji̍h tī胸前teh嗽。擔頭起來，he面是三月粗重ê烏陰天，hia̍h-á頂一tsuā一tsuā憂愁ê白雲絲。

Hit時昭和17年年底，台南州立結核療養院清風莊成立。醫生去tshuē療養院 ê院長參詳，安排kā靜美suá去清風莊治療靜養。Kā老查某人講：「你轉去厝顧gín-á。查某kiáⁿ tī tsia護士顧。」老查某人kā查某kiáⁿ講，「這個醫生kap教會實在照顧咱。替咱納tsiah tsē錢，koh叫護士顧你。」

醫生mā是ta̍k日來療養院看伊ê病，漸漸有起khuì。半個月過了，靜美想kiáⁿ，kā醫生講：「我轉來去厝裡看一下。」醫生講：「Liâm-mi轉來。你病猶未好。」成實轉去3工tō koh轉來，ai-io-uê，身軀腳手四界烏青結血，bē輸tho͘-la-khuh tsing著ê。Hit個面若甘á蜜teh tī籠á底，大naih細naih，一tah青，一tah烏，一tah紅。問伊啥物代誌，m̄講。問老查某人，才講是轉去hō͘旺a拍，罵伊好膽死，tsiah久叫bē轉來！「阮靜美，嫁這個翁，一世人pháiⁿ命。…食酒pháiⁿ改，…食酒拍某bē改lah。」醫生柴柴khiā hia，看kah神去，才koh精神過來，一晡久，嘴裡唸：「…會改，…若beh，mā是會改lah。」

靜美tī清風莊療養二個月，加真好勢，tō beh出院。這日，kā醫生講：「我這條命，你救ê，這世人我bē bē記得。」醫生koh頂真kā看，這日頭鬃lua̍h齊齊，bē輸透早時木麻黃ê樹欉hit款清芳。擔頭起來，tō是好天時輕鬆ê天頂尾，he面清清清，無半tsuā憂愁ê雲絲。二粒âng-á-頭大大個，深深看bē到底，uì hia入去，thàng去到另外一個神秘ê世間，親像teh問伊:你敢會認得我？雄雄，心內有一種特別ê靈感kap衝動，kap伊真熟sāi。Suah坐落來，kā伊講：「這世人bē赴a，…後出世lah，…。」「後出世？」靜美m̄知影伊ê意思。醫生問：「你敢有信後世人？」「有，ah無死了beh tó位去？」講suah無啥自信，才問：「敢有hahN？」醫生牽伊ê手tê-á，講：「有lah，有lah。…後世人，…後世人你tō是我 ê牽手。」靜美驚一tiô，無張持也第一回看醫生ê睭，有深底沈重 ê誠意，有giâ浮講bē suah ê話，緊應：「我…我已經嫁人a，…我有5個kiáⁿ，…」

靜美轉去厝khah無一個月，又koh大吐血。車來新樓，已經m̄知人。馬上接血注大筒射，才精神過來。目睭thí金，看著醫生khiā tī眠床邊，tō講：「旺a無信。」醫生問：「旺a無信啥？」「伊講死了tō sa-io-na-na，無去a。無koh有後世人。」醫生àⁿ落來，真tú真kā伊講：「有lah。後出世，…我等你。」靜美ná喘ná問：「我敢有suí，這世人？」He聲若淺流 ê溪水 teh beh ta去。醫生牽伊ê手，uá近去講：「有lah，你足suí。」驚伊聽無真，koh再講一擺，直直tìm頭。「後出世…我若生作bái kê-kê，你敢會認得？醫生gīm伊ê手tê，親像冰á枝冷ki-ki：「會lah，你去到tó位我mā會認得。」「Beh按怎認？」醫生伸一枝指頭 á，指伊 ê âng-á頭，真自信講：「看tsia tō知。」koh kā伊保証：「後世人，我bē食酒拍某。」靜美知影伊teh講sńg ê，bē像旺a食酒拍某，beh講hō͘伊輕鬆bē煩惱，目睭尾tuè伊bún-bún-á笑，猶未赴應 tō m̄知人去。

大村醫生tī這lê床邊khiā真久真久，想起秋子，30外冬a，生頭tsiūⁿ-á漏胎過身去。因為伊食酒醉拍伊，用拳頭母tsing頭殼，用腳踢伊ê腹肚。「食酒pháiⁿ改，…食酒拍某bē改lah。」伊tsiù-tsuā m̄ koh lim酒，m̄食酒拍某。30外冬a，有照按呢作，無koh娶，無lim酒。Tsit-má這個約束有講出嘴，伊真自信，mā真期待，因為後世人真緊，若親像明 á tsài,隔轉日天光tō beh到a。

(3)

六個月過了，陳約瑟大學畢業，派去台中hia作兵。Hit年9月22日中部大地動，南投山內走山，死真tsē人。軍隊入山救災，來到集集，tō 是地動 uá 中心 ê地點，規莊倒kah平平。有ê所在規旁山崩去，有ê規tsuā土腳pit開，有ê規排厝掛人tâi kah無看見。軍隊暝日無停 ó͘ koh掘，救真tsē人出來，死ê khah tsē，mā有著傷猶活ê。

伊概成有聽著人teh叫 ê聲，uì土腳底出來。Phak落去斟酌聽，ai-io-uê,koh是人teh唱歌。驚一大tiô，趕緊拚死直直 ó͘，大聲ná huah：「我來a！…我來a！…」雄雄土腳底 ê人聲tiām --去，伊kā叫：「Ue！koh等一下！…我來a！…」出力大tè石 á kiāu開，雞母uê!現現一枝人手，指頭 á 5枝開開，已經攏烏綠去a。「緊來oh！Tsia有一個！」伊大聲hiu，àⁿ 落去 giú hit枝手。Ai-io-uê，thài有影lah？！手肚á一粒烏痣，銀角á hiah大個。

救出來已經m̄知人ah，注大筒射才恢復過來。Taⁿ害a，hit個面若甘á蜜teh tī籠á底，大naih細niah，一tah青，一tah烏，一tah紅。Kan-na hit二粒âng-á頭清清清，若日月潭ê水，深深看bē到底，teh問伊：「你敢會認得我？」無m̄ tio̍h lah，tō是伊。問伊ê名，應講：「我高再麗。」「你tú-tsiah tī土腳底唱歌？」查某gín-á tìm頭：「我知影有人beh來救a，唱歌tō bē驚。」「你teh唱啥物歌？」伊唱hō͘伊聽：「…向前行，…向前行…，m̄免驚…。」tō是林強ê歌。「你敢會記得？」「會記得啥？」「Tī台北車頭，我 uì窗 á外kā你叫，kā你 ia̍t。」伊認真kā看，siòng一晡無nih目，才huah：「Tō是你o͘h！？」「我lah，tō是我lah。」「你 teh jiok火車，tuè火車走，手khok-khok比。」「我 teh問你ê名。」「我the̍h車票hō͘你看。」「我jiok去到台中。」伊概成m̄敢信，目睭tsheⁿ-tsin kā tsîn，二粒 âng-á頭若台灣海峽 ê水，深深烏烏看bē到底，thàng去到另外一個神秘ê世界，秘密ê境界，uì hia來，輕聲teh講：「會lah，我會記得。」問伊：「你，啥物名？」「我…陳--約--瑟。」「你…等--約--束！」二個人，擋bē tiâu，你看我，我看你，大聲笑…笑…笑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