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《陳夫人》日譯台e5台灣小說 第一部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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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陳夫人》序章(更新版)

Tī門司港停留半工ê F丸,中晝ê時漸漸開航,直航行向台灣。

船離開港口無gōa久,我倒tī三等艙房,值勤ê人員送身份申告書來我身邊,叫我添寫,這確實引起我ê無爽快。申告書當然tio̍h添職業,m̄-koh,差不多是無收入ê文人,kám會hông認定是一種職業?到taⁿ為止ê生活中,見若tú-tio̍h辦手續時ê調查,我lóng會感受tio̍h tsit種對家己ê懷疑kah驚惶參lām ê心情。雖然這是人情世事免不了ê tāi-tsì,m̄-koh,坐船tio̍h一定hō͘ 人叫出來接受調查,實在有夠費氣。

五年前坐船來台灣ê時,我有仝款無爽快ê經驗。當時我學校tú畢業,因為完全無世間經驗ê菜鳥á,申告書頂面ê職業欄tio̍h添著作業á是作家業,hō͘ 我非常躊躇。總是,講無職業mā m̄是真正確,因為án-ne會hō͘ 人看做是無tsa-po͘人氣慨,所以我iáu是添著作業。結局,當我接受入來船頂ê當值水上警察ê調查時,伊問我是tī tó一個雜誌寫啥物,可惜我ê作品tī伊所bat ê雜誌lóng m̄-bat刊登過。檢閱官感覺怪怪,就beh探索我ê思想;he是伊siōng關心ê職務。總是,伊無hiah han-bān tùi正面來問,卻是開始談有ê無ê ê文藝。「我tī你tsit-ê年紀ê時,對Si-bong( Symons) 等作家真迷。」伊án-ne講。我無清楚伊是teh講印象派詩人A-soh Si-bong-ju (Arthur Symons),á是另外一個古典學者ê Si-bong-ju,我想講tsit位先生koh不止gâu講話。其實檢閱官是beh講社會主義ê San Si-móng (Claude Henri de Roovroy Saint-Simon,1760~1825,法國社會主義思想家),這完全是兩回事。伊講是少年時代崇拜hit-ê學說,kā一字 “Saint-Simon”錯誤拆開(就是kā “Simon”當做姓,kā “Saint”當做名來講) 實在有夠奇怪。總講一句,伊to̍h是beh kā我試探,看我是m̄是左傾分子。伊半信半疑,結局鑑定講我tsit-ê人對國家無毒害。

講話thut-tshôe對伊來講只不過是一場笑話,總是,對我來講,he m̄是笑笑leh就過去ê經驗。因為年輕ê血氣kah潔癖hō͘ 我感覺真屈辱,立志想beh做一個偉大ê人。Ba-lu-jak( Honoré de Balzac,1799~1850,法國小說家) hiah-ni̍h-á狂熱teh拚命寫,第一是為tio̍h beh出名,koh來就是想beh hō͘ tsa-bó͘人愛ê hit種擋bē-tiâu ê慾望。好,我mā beh來寫,mài講慾望,kan-taⁿ出名to̍h好。若是出名ê作家to̍h bē去tú-tio̍h tsit款討厭ê遭遇。Hit時ê我,充滿年輕血氣teh to̍h ê衝力。

過五年了後,我對beh tī作家業出名iáu抱tio̍h驚惶ê心。五年來,我到底做了啥物tāi-tsì?Kan-taⁿ tī變動快速,koh真oh適應ê社會中左顧右盼,只不過是不可抗力ê世界奔流中ê一塊柴片。青春時代掠無物件,無啥物成就,kan-taⁿ想講ná會hiah緊to̍h年老。Mài講hiah-ê,現今已經是進入寬容kah理解ê年歲,所以我對船頂ê檢閱官bē受氣à。雖然是án-ne,我tsit-má iáu無真爽快,he m̄是五年前hit款kan-taⁿ是世俗性ê驚惶kah卑屈niā-niā,iáu有koh khah深ê根本tī-.leh。國家總動員teh拚戰爭,奮鬥克服困難時代ê時,家己到底是teh tshòng啥物?我抱tio̍h憢疑kah反省。實際上,tsit pái ê事變以來,tī tsit-ê巨大現實ê面前,我感覺變kah真微細。想像力ê翼hō͘ 山風折斷,熱情hō͘ 它吹散,就是hit時tio̍h做啥物tāi-tsì來kā伊正當化ê熱情。

總是,這hō͘ 我流目屎,tsit項事發生tsìn前,你kám ē-sái講你ê熱情已經消費到盡pōng?我講起來kah-ná一欉漸漸枯焦ê植物。這可能有khah膨風,m̄-koh,ná基督hit款「枯焦裂開」ê痛苦teh haiⁿ-haiⁿ-tshan。到tsia來我已經無步ā,就出門旅行,去tshōe精神ê泉源。 Hit-ê亞熱帶ê殖民地,我tī hia度過少年期kah成年期,她ē-sái講是我ê第二故鄉。總是,我無抱tio̍h tī hia得tio̍h啥物題材ê貪慾計劃,kan-taⁿ慢條斯理,kah-ná散步來恢復疲勞,激發新ê感情;只是飄飄然行向南國之旅。

昨暗我去船頂ê酒吧lim幾杯ui-su-kí(whiskey)了後,去甲板頂觀賞瀨戶內海ê夜景到更深,所以隔工非常ài睏。事後回想身份申告書ê添寫,倒teh看一工前ê報紙,不知不覺suah睏去。

睏了不止久ê時間了後,大概是來到玄海灘ê時tsūn,忽然去hō͘ 身邊ê吵鬧聲吵醒。聽tio̍h「軍隊兵á,軍隊兵á」ê聲,我雄雄peh起來一看,船客lóng tùi棧舖跳落來土腳,雄雄狂狂tsông向通路去。

載出征軍隊ê船teh beh通過,我趕緊peh上甲板一看,原來A甲板kah B甲板頂面,人塞kah tīⁿ-tīⁿ-tīⁿ。大家嘩嘩叫,kui陣溢tùi tò舷去。我peh起lih一二等ê甲板,隨時tùi人牆ê中間看tio̍h kah阮同方向teh進行中ê汽船。我bē記得一切ê艱苦,擠入去人群中kā人掰開,tī船邊欄杆ê附近占一個所在。

阮ê船kah對面ê運輸船到底有gōa遠ê距離?海上ê物件看起來有khah近ê款,m̄-koh,我想應該有tsiâⁿ公里遠。時間已經接近黃昏時刻,kah阮tsit pêng仝款,對面船ê甲板頂mā是一大陣ê軍兵。忽然間,震動耳孔ê汽笛連續響幾nā聲,對方ê船mā隨時響幾nā聲來回應。可能是船長ê特別安排,兩隻船ê距離漸漸縮小。過無gōa久,tī互相聽ē-tio̍h聲ê程度,雙船接近平行,向前行。

Tī大海中,tī ē-tàng互相應聲ê近距離相tú,m̄是tiāⁿ-tiāⁿ有ê tāi-tsì。何況對方是載hiah-ê m̄知明á載生死ê人,講起來是真貴重ê偶然。船員揮動分配ê紙製日本太陽旗,阮tòe teh huah聲歡呼。軍兵也集óa來船舷對阮回應,in ê背後是低低ê西pêng天空,大koh膨脹ê夕陽kah-ná血色teh to̍h。大概是壹歧島(譯註:Tī日本九州北pêng)ê所在,玫瑰色ê晚霞tī水平線kah淡墨色ê島相連接。總是,無gōa久,黃昏kā kui個海面罩leh,雙船之間平靜ê波紋已經變成烏sìm-sìm。Huah聲隨時hō͘ 飄渺ê海氣吸收去,總是,互相呼應ê huah聲猶原連續落去。

這比街裡á是車頭ê歡送koh khah hō͘ 人純粹ê感動,甚至hō͘ 人有kah-ná詩ê印象。阮lóng無想beh離開甲板,ná像beh kā tsit-ê尊貴ê美麗無限延伸落去。M̄-koh,天jú來jú暗,最後互相lóng看bē-tio̍h對方。Tsit兩隻船tī對島(譯註:後來改做「對馬」)海峽ê出口相離開,就án-ne,距離kah暗暝kā全部lóng掩蓋起來。

服務生報告叫大家食飯船客就四散去。M̄-koh,我無落去船室,戇神戇神靠tiàm船舷邊á,kā紙旗捲起來,想beh像gín-á ê款式,kā它tàn落去海裡,á是kā旗á收起來做記念。

忽然ua̍t過邊á看去,我以外,iáu有一個婦人留tī甲板頂。一看就知是一二等艙ê船客,有相當ê品味,穿烏gím-gím ê夏天絲á衫;小khóa豐滿ê身材靠tī船邊欄杆,用手巾teh拭目tsiu,kah-ná是teh哭。總是,她並無頭殼lê-lê,面向海ê hit pêng,tiāⁿ-tiāⁿ the̍h起手巾,向遠遠ê所在看去。準講是teh流目屎,hit種筆挺ê姿態,beh講是單純ê悲傷,不如講是hō͘ 人感覺有真開朗ê雄心。

照tī她身上ê微光,hō͘ 婦人ê側面看起來蒼白。這kah-ná是tī tó位bat看過ê面容,所以我就注目kā她看。平素對其它tāi-tsì記憶遲鈍,m̄-koh,對人ê容貌有不可思議感ê我,真容易就看出她是陳夫人。

發現她是陳夫人ê時,我無想beh觀察她tsit-má ê表情kah動作,我ê心想beh koh khah深入去探討。Kā時間快速倒tńg,我回想少年ê時代,每禮拜一去in翁陳清文先生ê厝學英語,陳老師kā伊高等學校時代ê快樂回憶講hō͘ 我聽,mā kā我紹介Sak-su-pi-ah (Shakespeare) kah Thol-su-thoi(Tolstoy),mā bat tī樓台頂,仰天講星辰ê lo-ban-suh(華語譯做「羅曼史」) hō͘ 我聽。無論tùi tó一方面來講,陳清文先生是有派頭ê知識分子,伊娶日本人做bó͘,是真sù配ê。陳夫人ê名叫安子,in年輕夫婦感情真好,看起來真幸福ê款。少年ê我感覺in ê婚姻生活非常浪漫,he是一種奇異kah不安混lām做伙ê súi。Tsit-má來講mā是án-ne,因為hit當時日本人kah台灣人結婚是真稀罕ê。

M̄-koh,無論如何,印象siōng深ê是,陳夫人因為月內風kiōng-beh死去ê時刻。Hit暗,我m̄知有tsit件tāi-tsì,入去陳家,kah以往仝款to̍h beh peh起lih二樓陳清文先生ê冊房。忽然聽tio̍h邊á一個tsa-bó͘人kah平常無仝ê叫聲,我就向hia行óa去,小khóa行入去光iāⁿ-iāⁿ ê走廊,看見闊bóng-bóng ê陳家內底有一間唯一ê日本式樓á厝。房間入門ê所在有tshāi一堵鑲青貝螺á殼ê屏風,所以bē-tàng了解內面ê情形。我隨看tio̍h陳清文先生kah阮老父khiā做伙tī hia。阮老父是醫生,而且kah陳先生夫婦同信基督教ê關係,所以tsē少有親密ê來往。

雖然是án-ne,陳夫人ê huah-hiu聲kah-ná有啥物koh樣。昨日聽阮老父講,陳夫人頭胎不幸難產,嬰á死亡,m̄-koh,老母平安無事。 「Ai-ah,蒜蔥lah,想beh食蒜蔥!」

我聽tio̍h夫人án-ne teh叫,m̄-koh,m̄知啥物意思。In翁kah阮老父kah-ná一直teh kā她安撫,hō͘ 她鎮靜,m̄-koh,病人m̄知啥物原因,嘴bē停;我時斷時續聽她teh huah:「無ài lah!無ài hiah-ni̍h熱ê所在....hiah lah-sap....我beh tńg去日本內地....你講白賊....。」 她koh再huah一聲「Beh食蒜蔥!」。我感覺不可思議,就án-ne決心beh kā它寫做文章。

我禁bē-tiâu,就離開hit-ê所在tńg來;對tsit-ê意外,我tshuah一tiô。因為隔tńg工ê日時,陳夫人就變成非常恬靜,恬靜kah真溫柔、孤單,有時帶憂愁ê表情,hiah-ni̍h有內涵ê幼秀性格,hō͘ 她容貌ê súi koh khah隱藏bē-tiâu,hō͘ 我有時常to̍h會想beh接近她ê好印象。心內聽tio̍h hit種hiah刺鑿(tshì-tsha̍k)ê叫聲,hō͘ 我tshuah一tiô。 M̄-koh,夫人生一個死嬰,因為koh是tsa-po͘ ê,所以hō͘ 她koh khah失望,事後她知影家己tī隔tńg工發熱到四十度。她會講陷眠話m̄是無道理ê,m̄-koh,bē-tàng了解ê是hit-ê「蒜蔥」ê tāi-tsì。兩三工了後,聽tio̍h父母講起tsit件事,我tsiah有了解。

「要求台灣無ê物,夫人有khah勉強lah。陳先生本身大概mā m̄知蒜蔥是啥物。」
「安子一定是眠夢tio̍h細漢tī田庄ê tāi-tsì,一定真懷念想beh食ê物。大發燒ê時,若是我,mā會huah beh食蒜蔥。」

北國春天,tī殘雪之間puh-íⁿ出來芳kòng-kòng ê野菜,he to̍h是陳夫人鄉愁ê象徵lah。

總是,hit種ê懷舊hō͘ 人感覺陳先生夫妻ê婚姻生活koh khah浪漫,因此我lóng-bē認為夫人無幸福。In翁陳清文學問kah教養兼備,信仰上koh受人尊敬,絕對bē hō͘ 我有hit種不安ê感覺。事實上,in兩人之間ê情形,我lóng m̄-bat聽過。尤其是事後無gōa久,我就tńg來東京,阮厝也搬離開台灣,所以lóng無陳先生夫婦以後ê消息。

Tùi hit-ê少年時期到taⁿ已經二十年loh,歲月催人老,陳夫人ê面、頷頸kah肩胛lóng起變形作用。以前玫瑰色ê面容,tsit-má lóng看無影跡,瘦抽ê身材已經變kah真福相。不管如何,kah她接近,開始講話了後,我就無感覺她有án-ne ê變化。回顧二十年前,到tsit-má tú-tio̍h她,時間ê經過kah人ê生長kah-ná一時tī停止ê狀態。

總是,夫人對kah我ê奇遇並無期待ê hiah-ni̍h歡喜,可能是因為對經過生長期大變化ê我無啥會記得。實際上,互相已經無緣見面ā,若無tsit pái ê偶然,恐驚一生lóng無koh有見面ê機會,mā無可能會互相siàu念。總是,伊m̄-nā會記得我,也有相當ê懷念,馬上對我表示友善ê態度,甚至hō͘ 我感覺pháiⁿ勢pháiⁿ勢。

偶然相tú hit暗,夫人招待我去她ê頭等艙室,請我lim麥á酒,講話講到半暝。Koh再tī船未到基隆ê兩日中間,tī船室、酒吧、甲板頂,她kā生涯所發生ê tāi-tsì,一一詳細講hō͘ 我聽。我是teh寫物件ê tsa-po͘人,beh講話mā ē-sái,m̄-koh,我無想beh對她講啥。半生ê相簿一頁一頁kā它掀落去,沿路詳細看,沿路整理,lóng配合她家己本身ê年齡,而且kā她人生ê哀樂、秩序、混亂,mā lóng仝款透過春天ê陽光來看ê心境,tsit-má已經達到hit-ê境界。